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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光 89

89.

    叶修醒过来的时候苏沐秋正看着他。

    十分认真地看着，似乎要把这些年错过的份儿一次找补回来，人还保持着叶修睡着前的姿势，也就是说，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这么看了一路。

    双眼清明，却像痴了一样。

    叶修把下巴搁在他肩上，闭着眼睛醒神：“怎么？看哥这么帅，看呆了？”

    “呵，”苏沐秋笑了一声，活动了一下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有点麻的四肢，然后习惯性地伸手扯了扯他的脸，“脸皮越来越厚了。”

    叶修抬了下眼皮，抓住对方的手：“好说。”

    苏沐秋没有说话，叶修也不开口，车厢里又回到了一片安静之中。

    从重逢到现在，一直都在跑来跑去，有太多话要说，很多事要去想，突如其来的惊喜充斥着精神的每一个角落，直到现在睡了一觉醒来，才真正静下心来，说些话。

    却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他们都不是喜欢把一些事放在嘴上的人，分别的伤痛，这十年的思念，或是重逢的喜悦，可说的太过浅薄，说不出的，对方都能体会。

    这种时候言语反而成了累赘。

    就这样静静坐着靠在一起，就很好了。

    叶修听着外面的马蹄声，刚刚醒来的思绪有些飘，上一次这样挤在货车上，还是他从中央城偷溜出来的时候，那时候真是觉得挣脱了所有的束缚，天那么高路那么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搭车前往富力布利，并从赶车的鹿兽人那里学会了抽烟，从此烟不离身，觉得条条大路直通天涯，要做一个风里飘忽水里流浪的自由人，结果到头来，起起落落，两次奔波出走，最后都遇见了他。

    其实到现在他还没有一种真实感，苏沐秋，真的回来了。

    他心里早就做好了会离开嘉世的准备，大概要怎么做也有一个概念，只不过不知道结果，也没想好去向，他不会主动离开嘉世，哪怕知道嘉世已经容不下他，但他毕竟还是嘉世的首领，他看着一切渐渐失控，也明白其中有理念问题，也夹杂着针对他个人的因素，或许他离开，换做别人，一个可以安抚陶轩的同时也遏制住他过于激进的行为的人，代替他出任首领，一切或许都会不一样。

    “其实你说的这些，我明白的不多。”苏沐秋歪了歪脑袋，坐在拉开了的车窗边，近晚时分的天光清浅，透着冬日的冷意，雪停了，但是看样子还要继续下，“所以也没有办法给你进一步的建议。”

    他不是叶修，叶修出身于雅格斯，对于局势的把握和制度政策的了解，是自幼耳濡目染的，加上这十年的浸营，眼光之高和想法之远在这片大陆上都是最顶尖的，而苏沐秋已经和这个世界断层了十年，对现在是什么情况完全不了解，就连眼前这个人，他看了一路，也才渐渐取代心中那个少年时的形象。

    他们虽然没有半点生疏，但是眼前人，总有一些不了解的地方，这些方面扩大表现出来之后，最直观的感受就是陌生，对他这些年的经历，对他现在很多事方面的看法。

    就像回到了两个人在吉利防线上时的样子，他们拥有共同的秘密，彼此亲密无间，但是这个人身上还是有那么多你不曾了解的地方，而他又对你毫无保留，只要你问，他就会告诉你。

    他一步步把你带进了一个你从前从未想过的世界，神裔之族的秘密，或是现在兽族领部中的纠葛。

    “现在这种情况，至少我原本想的在老冯那里混日子吃饭是没可能了，嘉世绝对不会欢迎你，富力布利还在嘉世的范围内，别给老冯惹麻烦，而你是绝对不可能就这么看着什么都不做的，”苏沐秋眨了下眼睛，琥珀色的眼瞳清澈剔透，“寄望于别人来改变局势，自己在一边看着可不像是你的作风，所以，接下来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只不过等到了下一个城镇我先去弄点东西来，把手上的符文的问题解决了。”

    苏沐秋的目光停在那叶修颈间熟悉的麻线上，伸手顺着线扯出来，果然是当初他送给叶修的那只项牙，上面的符阵已经破损失去了效用，轻轻摩挲着那已经被完全磨去光泽和棱角的项牙，他搂着叶修的脖子把他拉过来，额头抵着额头，拍了拍他的心口：

    “老样子，你尽管做你的事，出了篓子，哥哥给你兜着。”

    叶修静静看着他，放言罩着自家兽人的亚兽还是那副“我的人我来养”的强势架势，完全不在意他眼前这个人如今的声名地位，他始终是有这个实力和自信，解决这世上太多在别人眼中根本无解的难题的，无论这个过程有多艰难。

    如今大陆上最顶尖的符阵师，银武设计的天才，大陆传说中激活六星防护阵的英雄，他的伴侣和搭档。

    和那些情感和生活上都依附于自己的兽人，要求对方以顺从表示宠爱的亚兽完全不一样，他从不认为被照顾是理所当然的，而是主动去付出，去追求他想要的。

    这就是苏沐秋，真真切切的苏沐秋。

    即便在再艰难的黑暗中，依旧散发着独属于他的，耀眼的光。

 

    夜间停止赶路，商队的人开始搭帐篷起火做饭，叶修和苏沐秋虽然搭了他们的车，但是行商者的规矩，食宿是不会混在一起的，防止一些不安好心的人做手脚，毕竟即便是在推崇忠勇正义的兽人中，也不是没有那些穷凶极恶之徒的，尤其是一些没有归属和管制的流浪兽人。

    他们两个急着赶路，所以很多东西都没顾得上，所以在上车前叶修就和他们说好了，借一些东西，商队备用的帐篷虽然小了些，但是他们两个人睡还是够的，而且叶修刚睡了一整天，决定晚上和商队的人一起守夜。

    “守夜这活可是又寂寞又无聊，你确定要和我们一起守夜？”坐在帐篷边的两个兽人笑着问，在他们眼中，这就是一对出来玩的伴侣，从他们的气质神态，已经收起了的兽族特征，还有举止间的轻松和亲昵就看得出来，而且，他们的服饰虽然罩在披风下，但偶尔行动间露出的衣角，这些四处行走的商人还是认得出的，那是嘉世的服饰，而且等级还不低。

    这样两个人没拿武器不带行李，就一个人拿伞一个人夹着个小木箱，一看就是冬末结束了工作，两个人出来游玩的伴侣。

    嘉世部族的人生活富足轻松，和他们这些常年两地奔波买卖的人完全不一样。

    “你们是去看那边的冬日祭典的吧，”一个年长一些的兽人搓了搓手，“放心，以我们的行程，到那边离冬祭还有些日子呢，一定不耽误你们的时间。”

    叶修笑了下，顺着话头应了，没有多说什么。

    那边已经收拾好帐篷里的东西爬出来了的苏沐秋拍了下叶修的肩：“走吧，去弄点吃的。”

    “好。”

    “哎，你们这是做什么去？这么冷的天，根本没有野鸡和野兔了，我们这儿有干粮和水，不介意就拿去吧。”

    “哈，没关系，我们就是去看看，也许就碰上了呢？万一运气好，大家一起吃点热的，大冷天暖暖身子也好，放心吧，我们去去就回，要是找不到就算了。”

    “说的也是，我和你家伴侣去吧，你就不用去了。”

    “不用不用，我们两个一起惯了。”

    “阿赞你是不是木，人家伴侣两个人出去走走，你小子跟着凑什么热闹？！”

    “哈哈哈哈哈哈哈。”

    “单身兽人不懂人家的心思啊。”

    “活该你小子还是单身。”

    “说归说，你们别攻击我的身心行不行？！”

    走进了丛林里的叶修远远听到那些人的说笑声，看了一眼已经开始四处寻找野兽行动的痕迹的人，对方察觉他的视线，回望过来。

    “要不要比比看？让我看看，这十年，你有多大的长进。”狐族亚兽挑了下眉，转了转手里蜥龙族镶着宝石的匕首，语带挑衅，眼底满是笑意，那副得意的样子，看来是对自己这段日子的进步很满意，觉得这会能压对方一头了。

    “呵呵，”叶修收起千机伞，拔出别在小腿边的匕首，“不打击你，想赢我，不靠符阵单凭身手，再过一百年吧。”

 

    事实证明苏沐秋这种在别的兽人那里绝对会被视为轻视自己的性格，能够和叶修在一起是有必然因素的，他自己也不是一个会因为对方是亚兽就轻让的性子，下起手来爽快直接，毫不退让，从一开始两个人各寻各的猎物，到后来一起追着一头雪林狼跑，最后干脆两个人自己在雪地里打了起来。

    两把匕首插在雪狼的脖子上，晾在一边，这边两个人单纯比着格斗术，打得正兴起。

    苏沐秋已经有十年没和人动过手了，他不是好战分子，但是这么长时间只能自己动手，在蜥龙族地里的一些险地窜来跳去，虽然能力有了很大的提高，可没人练手的寂寞，加上那些心底积压的情绪，都随着一次次越来越猛烈的攻击发泄出来。

    寂寞和孤独，陌生和茫然，愤怒和悲伤，心疼和歉疚。

    叶修知道，也能明白，但是这些不是言语就能安抚的，他唯一安慰自己伴侣的方法，也不过就是陪他尽情打一场，堆积的白雪都被他们力量激发出的力场排开，雪地中只有这一片越来越大的空地。

    苏沐秋行动灵巧，招式华丽，速度极快，若是视觉感官差一点的，基本只能看到他的残影。

    叶修的速度比他更快，而且稳，力量强，这些年和高手比斗，他的经验要比对方丰富，他有意识地引导着这场打斗的节奏，无所谓互相试探和讨论，就是拼速度和力量，比这些苏沐秋天生逊于他一筹，苏沐秋的长处在于符阵，所以叶修才说，不靠符阵，是赢不了他的。

    他只等自己的亚兽过完瘾，尽了兴，力竭了就好。

    即便他也几次被引起了战意，放开了手脚攻击对方，但也心里有数，现在不能真斗得两个人都精疲力尽，毕竟现在的处境还不能算安全，等安顿好了，要怎么打他都奉陪。

    所以在觉得差不多了之后，在苏沐秋折身直击他左肩的时候，微微侧了下身，没有后退，反而上前直接把人扑倒在地，微微喘息着问：“够了吧？”

    苏沐秋喘着气，因为天地太冷，呼出的气都成了雾，冷风直往肺里灌，不一会儿两颊汗湿的鬓发就结了冰，苍白的肤色，鼻子耳朵，不知是因为剧烈的运动还是被风吹的，一片通红，他看着压在他身上的叶修，渐渐的，眼眶也红了。

    他伸手紧紧抱着叶修，就像那些年每一个深冬的夜晚靠着他取暖一样，寒风中只有怀里的人散发着暖意，如同一簇不会被寒风吹灭，也不会灼伤他的火。

    “十年了，叶修，十年了。”

    “嗯。”他看不见叶修的表情，只能听到他风声中并不那么清晰的声音。

    “我很想你。”

    刚刚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并没有死去，而是到了一片完全陌生的地方，空无一人，他受了很重的伤，他甚至不知道在自己昏迷的时候，是怎么撑过来的，然后凭着自己以前没钱看医生，记住的一些有用的草药，在蜥龙族城堡的医务间里找到的药，每天半昏半醒，昏迷时想着要醒过来，要上药，醒着的时候全身无力，伤口疼痛，恨不得晕过去。

    一次又一次，他只凭着一个要活下去的念头，支撑了过来。

    这些，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那时候 ，他有多想念自己这个世上最亲的两个人。

    他有多想念自己的爱人。

    想要再见到他们，想要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叶修轻轻蹭了一下他的侧脸，没有说话，只是又将人抱紧了些。

    “没见到叶秋之前，我感受不到符文的跳动，不知道你的情况。”

    独自去拖住兽王，虽然他直到失去意识之前都能感觉到叶修还是好好的，但是，之后呢？后来他知道了，自己感受不到伴侣符文的跳动，是因为他所处的地方——被神力激活后依旧无法挽回沉落命运的天空之城，但是他再乐观，也不能无视最坏的可能性。

    “我并不畏惧死亡，我已经从死亡的边界走过一次，如果当我出来之后，发现你不在了，无论是人，还是心。我都会好好活下去，带着沐橙，沐橙有了伴侣之后，就一个人。”

    “世界那么大，还有那么多事，那么多风景，那么多人，我可以一个人走下去。”

    “所以我也相信，即是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会好好的。”

    “走下去。”

    “嗯。”叶修亲了一下他的耳垂，应了一声。

    “然后，我见到了叶秋，他告诉我你一切都好，我就安心了，只想着早些出来。”

    叶秋告诉他，叶修的处境和现状，他在做的事，包括回到雅格斯的那个夜晚，提到自己逝去的另一半时，那种寂寞和思念，还有深埋的悲伤。

    “我是对外面的情况不再了解，但不是还有你吗？结果你小子居然也弄到了要和我一样的境地，”苏沐秋话里带着戏谑，叹了口气，“不过这不是你的错。”

    叶修倒是笑了：“不一样，我还是知道的比你多一些的。”

    苏沐秋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示意他闭嘴，可想了想自己也笑了起来，一翻身把叶修压在了下面，双手撑在他肩上：“总之，大不了从头再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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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起，从头再来。

好了，接下来就开始干正事吧，顺说这一章写到后面伞哥部分，我默默地抽了张面纸，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被自己的脑内剧场戳的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