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光 54-liusuzui

54.

雅格斯是这片大陆上最繁华的城市，仅是占地的面积就是一般大型城镇的十多倍，这座凝结了千年传承和信仰的城市是荣耀大陆上最璀璨的明珠，从独树一帜的建筑风格到六族各据的群聚区，围绕着中央城，雅格斯可以说就是整个荣耀大陆的缩影，而中央城高耸的穹顶钟楼上，整块石雕雕成的翼虎塑像后足踩在穹顶上，前足腾空，双翼全部展开，仿佛下一刻就会跃至空中，这座巨大的雕像在符阵的作用下不仅没有把穹顶压塌了，还始终不曾被千年的风霜侵蚀，象征着翼虎领导下的雅格斯时代。

正对着翼虎雕像的城主府则远不如穹顶钟楼那几乎达到了当年建筑巅峰的恢弘华丽，仅仅是很普通的政治中心建筑，公式化的楼层和办公室，来来往往的都是工作者，这座作为权力中心存在的城主府总会让人遗忘它原本是雅格斯城主的居所。

因为这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家。

叶秋终究还是停下了笔，抬头看向窗外，城主府如果说有什么特点的话，大概就是这座由各个部族的人送来的花所聚成的巨大花园了，虽然叶秋是真的觉得，这么多种花，虽然都是应着时节开的，并且分开种植培育，但是也至少有零零散散十几种花同时开放，花香混在一起，风里的气味总让人觉得怪怪的，倒不是难闻，就像这个城主府一样，让人感觉复杂。

想到这里，心里那种离开的冲动又翻涌了上来，从懂事开始就一直翻涌的情绪曾经让他觉得十分恐慌，想要离开家再也不回来，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是个不听话的坏孩子？于是他开始在人前竭力掩饰那些叛逆的情绪，人后默默想着如果可以离开，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天天听那些枯燥无聊的东西，可以尽情地奔跑，可以放肆地说笑，不用讲究那些礼节和规矩，自由自在地按着自己的心意来。

这种念想在他心里疯狂滋长着，于是他开始计划将这个可能在所有人眼中包括父亲都会觉得完全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逃家行动落实，并兢兢业业为此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准备，可惜却忘了，他身边还有一种被称为“双胞胎哥哥”的生物。

一想起自家的混账哥哥，已经经过了第一次成年，能够克制自己了的叶秋还是有种牙痒痒的感觉，等他二次成年期过去，能够在公务期离开雅格斯，他一定要把那家伙抓回来！

拿了他的行李和钱，走了他看好的路，还把所有的责任事务全部扔给他，他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哥哥？要不是双胞胎的脸在这里，他真的怀疑，他们俩不是亲生的兄弟！

一走就是四五年，一点消息都没有！

就在叶秋开始磨牙的时候，突然窗口处异样的动响，叶秋动了动耳朵，站了起来，与此同时本就半掩着的窗突然被从外面拉开，一只手抓窗，一只手扒在窗台上，着实有些惊悚！而下一刻，一个披着披风，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影借着夜色一跃而入。

······

叶秋觉得自己应该衡量一下什么样的措辞才能表达对于敢在城主府爬墙偷窃的小偷的敬意，转念想到自己住在六楼——这位先生你是飞上来的吗？

来人一点都没有爬墙翻窗却发现主人在的惊讶，反而笑了起来，随着叶秋再熟悉不过的一声轻笑，来人把帽子放了下去，露出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看什么？不认识你哥了？”

“哎？陶哥，叶哥呢？”

“叶秋他说有些私事去处理一下，他做事自然有他的原因，过一会儿就回来了，让我们不用等他，想去玩就去玩吧，第一次来雅格斯，你们尽管自己去逛逛就是，但是要记得回来休息，明天早上我们就要回去了。”

“好嘞！谢谢陶哥！我们走啦！”

“去吧去吧，别惹事啊！”

陶轩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他们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嘉世的事，匆匆赶到中央城证明建立部落，并将领地范围划清，给出附近至少三方的签名证明，包括部族的人数和基础，最后就是部族首领和权力中心的姓名身份，弄完这些手续才算结束，连日的奔波周旋终于有了结果，陶轩自然也是极为兴奋的。

如今嘉世的建设蒸蒸日上，这样的势头和远远胜过别的部族的制度和实力，让他相信，用不了几年，嘉世就能够成为兽族中最强的部族！

他作为一个商人出身，对部族内部和对外的交易把握再清楚不过，而叶秋作为首领更是有足够的实力震慑四方，只可惜，若是沐秋还在，以他的符阵方面的才华，陶轩想到这里，不由遗憾地叹了口气。

将那些遗憾感叹的情绪扫开，抬头间，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走过来，微微蹙着的眉头似乎在沉思什么，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走到白楼内的长廊去了。

这个人，明明没有半点威势显露，在他走近的时候不知为何，陶轩居然有种本能的毛骨悚然，压抑着那源自天生血脉的臣服敬畏，让人觉得在他身侧连放重了呼吸都是一种冒犯，能给人这种感觉的——

陶轩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刚刚走过去的那个人，这就是翼虎族吗？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人看起来似乎有些面熟。

“我说，还来？就你这三两下猫爪子一样的力道，能不能行了？”叶修看着再次被他轻松撂倒的人，坐到了桌上，“你想继续，哥也不陪你了。”

试图揍自己哥哥一顿却反被放倒的叶秋愤愤坐起来，黑色和白色相间的耳朵抖了抖：“哪有你这样对自己弟弟的！”

“居然拿了我的行李跑路，你知道你跑了之后父亲是怎么把周围的警卫加强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的吗？！弄得我再没找到机会走了！现在你回来了正好！现在换我走了，你留下！”

叶修掀了掀眼皮：“开什么玩笑，就你这身手，出得去？你哥我能进来，不代表你能出去啊，笨蛋。”

“好了，不和你多说，磨磨蹭蹭，在这儿呆久了，万一被老头子逮住就糟糕了，我的证件是你收着的吧，拿来拿来，哥还急着回去呢。”

“你！”叶秋跳了起来，正要开口，却突然发现了自从见到叶修就觉得隐约不对的地方，这个混账哥哥的耳朵和尾巴呢？

“你有伴侣了？！”叶秋顿时瞪大了眼睛，发现叶修在他问了之后只是顿了顿，没有反驳之后，就更惊讶了，“谁这么想不开？！”

叶修瞥了叶秋一眼：“怎么说话呢？哥的伴侣也是你哥，对兄长要尊重。”

“哎？！”叶秋果断过滤了那种让人咬牙切齿的语气，抓住了重点，是个雄性啊，还是少年心性的叶秋先把找某些人算账的事放到了一边，“你和他一起来的？”

叶修歪了歪头，从桌子上跳下来：“想知道？”

“嗯。”

“先把我的证件拿来。”

“等等，我想起来了，你之前用的都是我的身份证明？！”

城主府的六楼是城主居住的地方，悠长的走廊寂静无声，叶秋探头出去左右看了看：“没人，那我先过去，你等会儿过来。”

“行，你去吧。”叶修熟练地换上叶秋的衣服，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表情，自幼彼此陪伴的双生子对于身份对调的彼此扮演十分熟悉，把习惯性挑着的嘴角拉下来，抿唇，微笑，站正了，左手保持屈肘放在左腰侧，右手下垂，中指贴衣缝，每走一步都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和频率，身姿端正，头也要放正，最重要的是，要温和微笑有礼，目光正视正前方，绝对不会左顾右盼。

啧，有些刻到了骨子里的东西，即便被他甩到了脑后这些年，还是不会改变。

叶修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个有些无奈和自嘲的笑，摸了摸自己被叶秋剪短了的刘海，顿时失笑，其实也没什么特别显眼的差距，这家伙大概是想借剪自己的头发来发泄一下怨气，年纪长了，心智半点没长，还是个孩子脾气，想着又动了动露出来的耳朵。

源自烟雨部落的最好的布料触感柔和，迎着光看去，明明是单纯的白色下却有繁复绚丽的暗纹，走动时整个人都仿佛笼罩在淡淡的光晕里，连个衣服都要讲究成这样，也是穷折腾，叶修甩了下袖子，深觉还是自己的衣服穿着易于行动。

等估计叶秋已经到了八楼的藏书室，叶修推开门也走了出去。

已经是饭后的夜间，城主府中灯火通明，楼下隐隐有人走动说话的声音传来，虽然很细微，但是在这样寂静的环境下，还是清晰可闻，这样的情形不能不让叶修回想起很多事。

他和叶秋，就是在这种似乎很喧哗，实则再寂寞冷清不过的环境中长大的，他们早早的就习惯了自己去思考，去成长，他所见到的那些部落里的孩子邻里之间都再熟悉不过，成群结队地奔跑嬉戏，而对于他和叶秋而言，玩伴却是一个太过陌生的词，父亲过于忙碌，母亲更是为了自己部落的事情大多数的时间都不在雅格斯，每年只有在他们生日的时候，才会见到她，除了似乎永远看不完的书，永远保持着距离的仆人，就只剩下家庭教师和家庭作业。

还有，就是结束了一天的课业之后，两个人坐在六楼的楼梯口，听着楼下繁杂的人声，猜测他们在做什么，偶尔他会装成叶秋的样子去闯点祸，然后一脸无辜地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虽然叶秋每次都因此被气得跳脚，但还是没有杜绝这种情况的发生，毕竟说来这是他们少有的，姑且算是玩的方式了。

叶修站在六楼的楼梯口，突然发现自己的童年实在是无趣得很，但是他和叶秋就这样过来了，那时候，也没有觉得孤单，就像是从出生起就光着脚走路，完全不知道穿鞋是什么感觉的人，说到底，他还是在遇到了苏沐秋之后，生活变得充实愉快而满足，才知道，什么是孤单。

这样一想，叶修心底那点对于让叶秋一个人呆了这些年的些微内疚瞬间就消散了，叶秋虽然不满他的离开，也会思念他，但是他的生活并没有多大的改变，所谓一个人留下的孤寂，是自己这样已经习惯了穿鞋的人才会有的感叹。

所以，他还是把他连出去之后要做什么都不曾想过的傻弟弟扔在家里吧。

毕竟两个儿子都跑了的话，任老头子再怎么心宽还是会发火的。

叶修一边默默感叹自己果然是个好哥哥，一边慢悠悠地朝藏书室走过去。

      藏书室里正翻找着东西的叶秋突然打了个喷嚏，在认定是书里的樟木味太重之后，悻悻地揉了揉鼻子，如果混账哥哥在外面用的是他的身份，那最近那些人议论纷纷的那个重启了六星防护阵的叶秋就是自家哥哥吗？毕竟叶这个姓还是极为稀有的，何况刚好也叫叶秋，他是来登记那个嘉世的资料记录的？

      突然不想把身份证明给他了！叶秋愤愤地抽出自家哥哥被父亲收到了家族成员资料里的身份证明，说到六星防护阵，他上次好像看到过关于这个的记载来着。

不过那时候他觉得这就是件没影儿的事，所以没看，想不到这个家伙居然把这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做成了，当时他还以为他们是在说笑，不过那震动了整个大陆的动静让他知道这是切切实实的奇迹，想着想着叶秋翻动资料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他记得，上次他们说什么来着？

“虽然代价实在是惨重，那些都是能够成为将来部落中心的人，回来了只有一半都不到，这还不包括身体受损到根本无法再恢复的。”

“作为组织和领头者，他甚至失去了自己的伴侣。”

叶修走进藏书室的时候，叶秋正扒拉在一堆书里有些匆忙地找着什么，他走到桌边把已经放在了上面的身份证明打开看了看，确定是自己的没错之后揣了起来：“我说，你找什么呢？身份证明和通行证不都在这里了吗？”

“你等等，我记得我上次明明看见的，在哪里来着？那本书是复制本，从语气来看至少应该是蜥龙时代的，我放哪里去了？”

“啧，说说书名叫什么，我来帮你找。”

“没有书名，看起来大概是当时族内一些人的言论和事迹的记录，但是主观意识很强，倒像是一本记事本。”

“呀！找到了！”

趴在书堆里的少年拿着一本棕色书皮的书走了过来，一边翻阅着什么，而还没等他找到自己想找的内容，叶修已经凑了过来，鼻子在书扉上闻了闻，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一瞬间的变化，叶秋来不及捕捉就已经化成了淡淡的笑意，直接伸手过来拿过这本书，然后翻到了其中的一页，指着那被夹在书页中已经完全干化成了标本的一小朵白花问：“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叶秋看着那被他大概两个月前随手夹进去做书签的干花，回想了一下：“似乎是叫做白穗。”

“是南方哪个部族带过来的好像，这种花的生命力很强，几乎不需要照顾就适应了这边的泥土环境，长得特别快，所以我才拿多余的花做了书签，不过现在这种花应该已经都谢了，怎么，你喜欢？”

叶秋并不是很在意这些，叶修有的时候的确会对一些他不怎么理解的东西感兴趣，所以他把书拿了回来，继续翻找，找到了自己要拿给叶修看的内容：“关于六星防护阵，我们族里的记载。”

叶修扫了一眼叶秋指着的内容，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看向叶秋：“你知道了。”

叶秋听了这句不咸不淡的话，抬头看向叶修，叶修的神色依旧很平淡，嘴角甚至还带着一贯的微挑的嘲讽意味，看着他这个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叶秋突然觉得有些愤怒和酸涩：“你怎么总是这个样子？！”

不问就不说，心里在想什么别人永远不知道，只一副平淡到让人上火的神情，有的时候还表现得比谁都无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愤怒让他的表情过于扭曲而娱乐到了某些人，叶修居然笑了出来，伸手一顿揉，把他的头发都全部揉乱了：“干什么这副表情？”

叶秋上升的火气顿时全部被浇灭了，只留下一丝丝带着些微委屈的余烟。

“好了好了，你想知道什么都告诉你行了吧，”叶修把叶秋手里的书拿了过来，“把脸摆得和小点似的，至于吗？又不是不肯告诉你，只是有的事，不知道该怎么说。”

叶修微微垂着头，手里翻着书页，目光却看着书柜的方向，似乎在回忆和思考着什么，叶秋也垂着头，兄弟两个此时倒是摆出了个几乎完全一样的姿势，过了一会儿，叶修开了口：

“对了，这本书要是不要紧的话，我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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