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光 68
68.
就在叶秋觉得自己的生命大概要出现以前想都不曾想过的大圆满时，结束了公事的叶父不带半点缓冲时间地转入了私事的话题领域，蹙起了眉：“你要知道，你是我的长子，有责任和义务继承我的位置，虽然不会马上就让你回来，但是作为中央城城主必须以族内特定的试炼方式经过第二次成年，耗时最短也要三年，常常有人已经过了第二次成年的时间也无法结束这个试炼期，时间最长的耗费了整整十四年的时间，而你们的二次成年期就要到了。”
虽然早就已经习惯了自家父亲这过于直接的说话方式，叶修还是不得不在被抛出的这个话题前感到有些尴尬。
中央城还是嘉世，这看似一个选择题，其实叶修早就做出了选择，但是他明白叶父的意思，如果他放弃作为中央城城主的继承人地位，那么叶秋就会是下一任中央城城主。
他的弟弟，其实是一个普通意义上的好孩子，虽然到现在还在做梦想着逃家，但是除此之外，他永远都在尽力完成所有的任务，做事认真有条理，虽然武力值上渣了点，但是有SS级血脉的底子在，也远胜于一般人，再说这中央城城主又不要求单人实力，否则雅格斯也不会有禁止搏斗的令条，某种角度上来说，叶秋的确比他更适合做这个中央城的城主。
叶修尴尬的是，叶秋本人并不愿意，而自己不回来的话，他又别无选择。
虽然在外人看来中央城城主这样的位置站在整个大陆的顶端，再尊贵不过，无论是权利还是地位都达到了普通人这辈子都无法望及衣角的高度，每一代的中央城城主因为子嗣的原因，都只有一个继承人，根本没有选择，也就无所谓情愿不情愿。
但是这一代的中央城城主有一对双胞胎儿子，这两个孩子很不巧的又都不愿意继承这个沉重束缚，甚至要舍弃自己姓名的位置。
叶秋这个名字如今虽然响彻整个荣耀大陆，但是作为中央城城主子嗣的叶秋却无人可知，直到他接过父亲的责任，那就更没有人再会知道他是谁，自由和自我，在这份传承千年的荣耀前，不是不值一提，却也不会有人去提起。
比如他们的父亲，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知道，他的全名是什么，从他们降生起，他就只是中央城的城主而已。
这是责任，是约束，也是一种保护。
越是强悍的，将血脉的力量和自身的实力催发到极致的，那种挣脱一切、抛下一切的渴望就越强，如他从懂事开始就日夜在骨血中咆哮叫嚣着的发泄和摧毁的欲望，他将这种冲动转化为最直接的战斗表现，追求在生死间游走的刺激感来驱散越来越躁动的情绪，后来他能够控制自己了，却也爱上了打架斗殴，最终离开了这个像是牢笼多过于家的地方。
起初他是计划好了在富力布利学会在外面生活的方式，然后就继续漂泊下去，走遍整个大陆去看看，那些从未见过的风景和人事，是苏沐秋把他捡了回去，让他有了安定下来的念头，想要留在富力布利学院，留在他身边，不再感到那驱之不去的躁动和孤寂。
让他有了一个家。
如果当初他没有去富力布利，也许会遇到别的人，也许会被发现带回去，也许就会那样一直走一直走，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无尽的旅途流浪漂泊中寻求超脱，最后独自一人渐渐老去，死去。
中央城的束缚其实也是对他这样的人的一种保护，用外在的重压压制那浪子旅客的天性，剥去过多的感慨和思虑，不再作为个人去追求什么，也就不会寂寞不甘。
只是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这些了。
“我放弃中央城城主继承人的身份。”叶修侧头看向并没有半点意外的叶秋，难得笑意中有了些许歉意，“交给你了。”
“你放弃继承人的位置，那从今往后雅格斯将不再给予你特权和庇护。”叶父也同样并不意外，“叶秋你原本准备的地方改变，你二次成年的地点到时候会有人带你过去，不用再准备去南方的东西了。”
“你要做好至少五年不能出来的准备。”显然叶父对于自己小儿子的本事还是清楚的。
叶秋应了一声，没有什么反应，反正在中央城他也是被困在这里出不去，到了试炼之地也是困在一处出不去，没什么区别，这在别人看来足以把人逼疯的长时间困在一个地方，对于翼虎来说反而再习惯不过了。
“第二次成年期时，力量会减弱至少一级，而且身体虚弱，情绪难以控制，最好这段时间一个人独居在无人处，因为一旦失控会伤人。”叶父这些话显然是在叮嘱叶修，对此兄弟俩倒是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看得叶父顿了顿，“你们有什么意见？”
“额，没有，您继续。”
叶秋附和着点了点头。
“只有翼虎一族才有第二次成年期，这段时间会将你们体内血脉的力量彻底激发出来，当然，能做到什么程度还是看个人。”
“当然，和第一次成年期一样，这段时间里也会本能地对伴侣有很高的依赖性，甚至情绪严重的只能接受自己伴侣靠近，”说着他想了想，“没有伴侣的另当别论。”
虽然叶父只是在单纯的称述事实，而且他这人也不是那种像叶修一样专挑人痛脚踩的人，叶秋依旧觉得这话怎么听着有些微妙，再看看叶城主那张一如既往瘫着的脸，应该是他想多了吧。
“不过试炼之地里只有你一个人，这点倒也无所谓。”叶父看了叶秋一眼补充道。
站在中央城城主府顶楼的房间里，拉开一直紧闭的窗帘，把阳光放进来，一贯冷寂的房间似乎都因为这傍晚的残阳舔了几分暖意，从窗外吹进来的风里，混着花园里各种草木的清香，他垂眸看着一个身影从唯一的死角里窜了下去，对方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视线，却并没有停留，依旧不紧不慢的沿着来时路走了出去。
想到今天在藏书室中的对话，他眯了眯那双和两个儿子极为相似的眼睛，或者说是这对双胞胎遗传了他的眉目，眼型狭长，眼角微微上挑，看人时总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倨傲感，只是每个人的气质不同，这种眼型带来的感觉自然也就不一样。
叶秋看人时总是正视着对方，一副礼节性的微笑，只有面对亲近的人时才会表现出真实的情绪反应，从小如此，私下倒是有些跳脱，只是他从来有些怕自己，在自己面前自然不敢显出跳脱的一面来，越大越谨慎，相反，叶修从小敢吵敢闹，年纪不大胆子不小，偏偏又太过聪明，遇事稳重，只是说话的语气措辞有时候让和他对话的人控制不了情绪。
两个孩子，都不像他。
像他这样冷静到冷漠，理智到尖锐。
不过真要说起来，这两个孩子的性情，也是他放纵后的结果。
他的确一直以来忙于公务，对自己的孩子甚少关照，只有那些教授必要学业的老师交给他们知识，只是这些老师也是单纯尽职责的人，并没有强烈的个人偏向，除了教授知识，别的都不会提起。
这导致这两个孩子完全是自我成长起来的，并不曾受到别人的影响，有自己的判断和处事方式，也有人说过，这样是不是不好，太过自由放纵的教育，也许会让他们走上弯路，一个人的成长总需要必要的引导，才能更快更顺利地向着他们预想的方向发展。
他却不这样认为。
大概是他一贯严正的态度让他们以为自己其实是个刻板的人，也难怪，他们并不认识成为中央城城主之前的自己。
那时候，他还叫做叶恪。
也就是只花了三年就通过了第二次成年试炼的那个人。
他翻了翻手里的书，在他的长子把这本书递到他手上的时候，不得不说他是有些惊讶的。《旷野之歌》，这本诗集是当年他的父亲专门为他准备的，从忙碌的事务中抽出时间来，亲自给他写了这本诗集，可能认识他父亲的老人都很难想象，那个被誉为可能会成为和末代蜥龙王一样的暴君的父亲，私底下却是个再温和不过的人。
温和到，直到他在自己的卧室中自刎前，还在对他说着抱歉。
因为他无法再忍受，却也不愿就此逃离，所以最后他疯了，他所抱歉的，是让还年幼的自己过早接过本应他承受的一切，那时的自己只为父亲的离去而悲伤难过，也曾经从心底抵触坐上这个沾染着父亲鲜血的位置。
但是更多的，他知道自己和父亲是不同的。
他的父亲拥有着最强的血脉，有与之相应的权利和责任，却没有与之相应的一颗心。
一颗强者甚至王者的心。
接受或者拒绝，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应再去想要得到原本就被舍弃的东西。白云的高洁永远不可能与大地的广博同时存在，痛苦是因为想要的太多，内心的软弱处需要太多的东西来支撑，想要自由，想要有人能理解。
山的后面是森林，森林里藏着多少秘密？
这是原本的《旷野之歌》的结局，被他改成了如今的样子。
他不需要去探索什么秘密，也对那些深藏的传说没有兴趣，没有那些过于浪漫的情怀，永远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在他心中有一片属于他自己的天地，并且坚信这些。
强者孤傲，王者孤高。
就连他的伴侣也觉得他为人过于冷漠，少女时期的仰望和思慕都在日夜相处中渐渐磨尽，他知道她所想要的是怎样，在那些远处的人似乎总认为冰川下会有火种，自己则能够成为那个点燃火种的人，想着对方会为自己改变，却在找到那也许存在的火种前就冰冻了所有的热情。
他想，其实他对那个虎族少女是有所怜爱的，纯净而热情，固执且天真，叶秋和叶修骨子里的柔和重情大概都是源于她，包括那份天真和洒脱。
但他并不是单纯地在圣洁高塔中长大的人，他年幼时就接过这个大陆上最尊贵的位置，从那段近乎惨淡、如今无人再提起的日子里，经历过太多好的坏的卑鄙虚伪或忠诚固执的，他见过人在穷困中消磨的灵魂、滋长的欲望，明白那些正面反面，爱你恨你更多只是漠然看着你的眼神，更知道其实在粗鄙困锁中凋零的和高雅华贵中空虚的爱和梦想，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区别。
所以他也就看着，这个近乎莽撞的女孩来到他身边，却面对着最现实的也最无奈的问题时，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为得不到的回应而哭闹，或是放弃了继续追求而漠然保守自己的心不再奢望，还是继续坚持走下去，当然也可能像她现在这样的选择，干脆彻底地离开。
独自回到了自己的部族，虎族族人四处流落，但是他们也是有部族的，虽然那里最多的时候也就只有五六个人而已。
她甚至开口向自己提出要把孩子也带走，当然，连她自己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她能够离开已经是底线了。
那时他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想到自己的父亲，他们都从自己的生命中来了又走，那么他的孩子呢？
意外到来的双生子，与他血脉相连，从那样娇嫩的婴儿一点点长大，在他默许的放纵中各自成长，结果居然都想离开这座千年荣耀之城，叶修离开的那天，他一点都不生气，相反倒有种“哦，他还是跑了”的感觉。
被留下的叶秋，独自离开的叶修。
他们又会有怎样的选择？怎样的未来？
到今天，这一切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
猜猜看会有几更？
评论(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