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光 23-liusuzui

23.

苏沐秋爆发出来的怒气还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不曾散去，叶修的话却让四周都沉寂下来，外面纷乱的人声都瞬间去得很远，苏沐秋从在木桑那里得到消息之后就回来，找人却听到那样任性的话之后，一路翻腾的情绪像是被寒风吹得空中飘忽的扬尘，夹杂着极度寒冷下冰凌一样薄利的尖锐，最终被叶修迎头一盆热水泼过来。

因为身为年长者而且长期习惯了作为一个保护者，加上叶修总是漫不经心的样子，两人之间一直都是苏沐秋仔仔细细想好一切向叶修说明，叶修则也习惯了听他的，反正他的安排都是合理的，叶修也没有必要反对，反而让他省了很多心。

就连关于六星防护阵的事，苏沐秋说了，叶修也就应了。

这是第一次，他不肯按照自己说的去做，哪怕他说的是对的，是周全的，是现在最适合的安排。

可这个人就是这样抓着他的手，说着他无从反驳的话，少年轮廓已经分明但是还稚嫩的面容，微垂着眼睑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准备改变主意。

苏沐秋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在对方执意要做一件事的时候，也是无从去劝说的。这个人虽然平常挺好说话，但是只要下定了主意，便是说一不二。

即便他是因为担心自己才执意要留下，苏沐秋是为了他好才让他先走。若是叶修身上没有那个事关重大的精神烙印，他可能还不会这么生气，但是他还是会让叶修先离开，可是现在的情况是，数千年的牺牲和期望，都只在这个人的身上。

关系到六星防护阵的人要先走，叶修也应该先走，关系着六星防护阵的叶修，那就必须离开这个随时都可能被冲破的地方！

就在苏沐秋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准备再开口的时候，叶修伸出空着的左手臂，轻轻抱住了他，侧颈贴着苏沐秋的侧颈，左手放在他后脑下的颈窝处，温热的手掌安抚着狐族最为柔软脆弱的地方，少年人清亮的嗓音压得轻柔：“沐秋，别怕。”

我知道，你曾在兽潮中失去了所有亲人部族，只剩下一个妹妹，一无所有。

我知道，你即便不说，对于兽潮本身还是有着刻骨的怨恨，和一丝从幼时就磨灭不去的畏惧。不是害怕兽潮夺去自己的性命，而是害怕自己无法在兽潮中保护好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害怕兽潮所带来的伤害别离，再强的人，也有害怕失去的东西。

能够轻言生死毫无畏惧的人，是因为他们从没有经历过灭顶的灾祸，没有失去过自己最重要的人，没有真正体会过生命逝去的悲伤。

无惧者无忧，无欲者无求。

他可不是无惧无求的人，他想要的可有很多，而这些，都要靠他自己去追求，去保护。

“你可是要成为大陆上最强的符阵师的啊，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吗？”叶修感觉到怀里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忍不住调侃道。

“我是自信，但是若分不清楚情况盲目自信那就是狂妄了。”苏沐秋把额头靠在叶修肩上，这些日子以来忙碌的疲惫似乎都在他怒火平息后蔓延上来，让他觉得很累。

他是乐观坚强、自信好强，但是他何曾盲目地分不清状况，上赶着送死过。

“我说不动你，但是你听好了，到时候绝对不能离开符阵的保护范围，时间一到马上和我们一块儿离开。”

“好。”

苏沐秋侧头看着叶修的侧脸，愣愣的有些出神，一时间也没有注意到自己松开叶修的领口后，双手搭在叶修腰上，整个人被人抱在怀里的姿势有哪里不对，所以在听到敲门声的时候也就懒懒地应了。

吉利防线内部这种可以内外通过把手打开，没有内部门扣的小房门是为了方便进出，住在隔壁的某兽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从外面推开这扇门了，在开门前打了招呼，并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打开门之后还是觉得瞎了自己的眼。

“克莱教授说理论上是不拘束学生自由的但是叶秋同学最好还是明天一起离开真的不准备走的话他可以帮忙给你家人带个口信就这样。”面无表情不带停顿地说完话就带上门离开了。

两个人看看又紧闭上的房门，苏沐秋有些疑惑：“他好像有些愤怒？”

叶修笑了起来，把自己丢到了一边的东西扔到床头，自己往床上一躺：“确切的说是有些悲愤，”说着有些得意地晃了晃翘着的腿，“不用管他，大概是心情不好吧。”

单身兽人的身心？

他可是要脱离单身行列的人，谁去管他们的身心？

苏沐秋习惯性地把自己的书纸笔拿出来，目光扫过躺在床上的叶修，小橙现在还在学院里，无论如何学院总是安全的，现在他最放心的反倒是小橙，明天让克莱教授带个口信给她，他们很快就会回去的，让她也不要担心。

苏沐秋不知怎么就想起叶修问他的话，其实，如果以后找伴侣的话，像他和叶修这样的算不算，也是能够一起走一辈子的？

这个念头才冒头就被苏沐秋一脸冷汗地按下去了，得了吧，谁要和这个家伙过一辈子！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他们这边的桌上少了十几个人倒不是很显眼，但是依旧在的叶修总是引来惊讶的眼神瞩目，比如坐在他们对面的莫斯兰思就叼着叉子瞪大了眼：“你怎么还没走？！”

叶修淡定地用勺子搅了搅自己面前的粥，把手上的干面包撕碎了往里面丢：“啊，我们一起来的，当然一起回去。”

这话一说，周围的亚兽就齐刷刷看向了苏沐秋，饶是苏沐秋一向心理素质强大也被他们看得有些不自在，咳了两声，埋头吃早饭。

对面叫做芙尼的水族姑娘倒是撇了撇嘴，很是羡慕地开口道：“你们感情真好。”

莫斯兰思也点了点头：“我本来觉得，你们的年纪就确定了会不会太早了些，毕竟这种事还是谨慎一些的好，现在看来像你们这样的，早晚在一起也没什么差别。”

叶修不说话，苏沐秋却呛了一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玩笑就罢了，这种就是这么回事的语气真的好吗啊喂。

水族的亚兽姑娘性格开朗跳脱，能说能笑，听苏沐秋这样说忍不住调侃道：“不是我们想的那样，说明我要是想追这位小学弟还是有机会的啰。”芙尼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用叉子指向叶修，“能在这个时候留下来，这样的好兽人可难得。”说完还冲叶修眨了眨眼睛。

叶修还是没说话。

苏沐秋想到叶修说的可能看上哪个亚兽的事，再看看他现在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叶修虽然平日里说笑没有什么忌惮，但是遇到这种话题一般都会委婉地拒绝掉的，按他的话说“虽然是玩笑，但是感情的事要慎重啊，我这么优秀万一人家误会了真喜欢上我怎么办”，当然忽视掉其中自恋的部分也算是他的态度，而此刻虽然知道对方只是在说笑，但是不能否认的，因为叶修的沉默，苏沐秋的心情有点糟糕，这种一处混的兄弟要比自己先找到伴儿了的感觉不太好，于是笑了笑，没有再接这个话题。

桌子下的脚却狠狠踹了叶修一下，把早起还没睡醒走了神的某些人踢醒了过来，耷拉着眼睛看向他：“干嘛？”

芙尼看看他们两个，笑了起来：“年轻真好啊。”

轻松的气氛没能持续多久，尤其是在三天之后警报的红光在黄昏时和阴沉天色中反射着白光的皑皑雪色一起照亮整个吉利防线的时候。

兽潮，开始了。

叶修被木桑勒令和未成年的亚兽一起呆在符阵中心，这座巨大防线的中心主位下面，一个圆形的大厅中间，五个中年样貌的亚兽朝他们微微笑着。

木桑站在五人中央，手放在一块青色的方形石砖上，五人在他身周呈五星位置站开，双手抵在地面上的繁复符文上，将从别处流动过来的力量源源不断接入这个巨型符阵中，所有的亚兽都站在特定的位置，未成年的亚兽则负责疏导多余的力量储存到旁边的符阵中，用来在兽潮僵持阶段亚兽力有不济时补充上去。

其中的主力就是苏沐秋，在这样紧急的时刻，叶修出奇的闲了下来，坐在苏沐秋旁边，看他指尖轻动就将从别处传来的纷乱力量全部疏导归入，仿佛这些力量原本就是源自自己，而别人要费很大力气才能分辨这些力量的来源和区别，停留的时间越长，控制消耗的力量就越大，所以他们往往坚持不了多久就停了下来，由别人接上，轮换着进行。

唯独苏沐秋完全不需要别人接手，一个人就做了这项工作的五分之二，还游刃有余。

叶修却并不意外，且不说苏沐秋高到仅限于血脉等级克制的S级精神力，光光是他每天醒着琢磨，睡着了还在上课，白天晚上轮着来的学习进度，要不是他为了不让人瞅出端倪从来不用那些翼虎族独有的攻击性符阵和控制方式，他的表现还远不止如此。

毕竟如果说，七级符阵师到八级符阵师是一个质的飞越的话，那八级符阵师到九级符阵师就是完全脱胎换骨的差距了，十级符阵师顶多也就是借着血脉力量压制顶级的九级符阵师一头而已，真正比起精神控制，符文刻画和精神力，他们其实没什么差别。

当然，血脉力量可以使符阵师拥有一些常人不可能做到的禁术，这才是十级符阵师在那个时代能够真正站在大陆顶端的原因，这些还是苏沐秋告诉他的。

八级符阵师拥有自己的符文，这个符文的意义并不光是一种独特的精神力运行方式，它更是精神烙印的基础，能够结成精神烙印的就是九级符阵师，顶级的九级符阵师能够接触到禁术的范围，而十级符阵师能够使用禁术。

至于什么是禁术，这些还没到苏沐秋能够了解的内容。

“因为大陆上关于精神烙印的说法已经失传了，所以在此之前的九级符阵师虽然觉得自己的符文与别人不同，但是无法真正使用它，就像最近的那个被人视为疯子的九级符阵师摩尼泥，他应该就是强行使用精神烙印结果控制不住，精神崩溃了。”苏沐秋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神色有些复杂，“我觉得，如果我没有得到这些知识的话，很有可能哪天就和他一样了。”

“所以说，我比起他们真的是太幸运了。”

百无聊赖的叶修没有开口说话打扰正在做事的众人，自己一人发散着思维，想着一些有的没的，观察四周的符文和符阵组合，时不时摸摸自己的手心。

因为周围的精神力波动让自己手心的精神烙印有些跃跃欲试的感觉，可惜叶修是个完全没有精神触感的兽人，所以它的躁动完全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白费功夫。

这时一个攻击性的亚兽走了进来：“木桑教授，我们需要几个人去‘开门’。”

木桑点了点头：“我们这里暂时离不开，这样吧，三年以及三年以下的学生上去帮忙开启出口。”

“好的教授。”

叶修眨了眨眼，觉得自己也是三年不到，自觉地也站了起来准备一起上去看看，木桑冲他笑了笑：“好吧，我知道让你呆在这里实在闷得慌，去吧，等会儿一起回来。”

走过漫长的甬道，现在守在下面的都是控制系精通守护符文的亚兽和一部分力补系的，攻击系和另一部分都在上面，等到战况更严峻些的时候，符文的力量储备也达到封顶，他们就会也投入到战斗中，当然，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去“开门”。

一个青年亚兽拿着几块刻着符文的木块，放到城墙脚下的几个位置上，隔着三人左右的距离，后面是站得整整齐齐的兽人，而站在城墙边的是守卫队的兽人，像这样的亚兽每隔百米就有一个，而城墙上早就浮现出一堵透明的符阵屏障，高耸入云，连从上空飞过的道路都被封死，再回溯到后一堵城墙上，形成一个完整的循环。

吸引叶修注意的不是这堵雄伟壮观的万丈屏障，而是远方已经隐隐可见的野兽和前方守在警哨线上的守卫已经爆发的战斗，嘶吼声不断传来，沉重压抑的气势步步逼近，前方的人自然不足，在慢慢后退，而他们现在就是要“开门”，放支援的兽人出去。

“开始吧。”

年轻的亚兽上前，将力量输入木块中，在金色和血色交织的屏障上拉开一道绿色的线，如同掀起门帘一般，随着木块被他们从地上拿起来，屏障上被开出了一个个“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