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程风雪 13-liusuzui

13.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

烟雨楼在昆州两江之侧，除了前任楼主是男子，都是女子当家，导致这烟雨楼中是江湖上少有的阴盛阳衰之处，如今的楼主楚云秀好做男子打扮，但也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女子身份，比起高官巨贾才子侠客，更受这两江女子的喜爱，此人尤其喜欢看戏，每日里烟雨楼中总能听到莺莺燕燕，咿咿呀呀的吟唱。

楚云秀自己也能唱，有的时候甚至兴致来了，会自己写曲，自己装扮，上台唱一段，赢得满堂彩。

她似乎生来就有种江湖浪荡公子的风流气质，却远比男子更懂女儿心思。

因为她的缘故，这向来最为凄冷的烟雨楼，如今倒成了江湖女子最向往的温柔乡。

但是无论怎么说，这烟雨都是江湖门派，江湖立足凭的是实力名望，而不是温柔，前两次武盟时，楚云秀忙于整顿楼中事物和不安分的势力，只是排了手下人前去，第四年的武盟却说什么都要参与了，她虽然眷恋听雪煮酒的欢乐自由时光，但也知道，该扛起自己的责任。

当然，这不影响她继续为了看戏在楼中开场。

“小李子~”楚云秀挥了挥手，示意本来站在她身后，现在却已经被一群女孩子推到了角落的李华过来。

“楼主。”李华苦着一张脸，凑过来，江湖上有多少人羡慕他一个男人在烟雨楼中添为副手的艳福，又有几人知道他的苦处啊。

“今天唱什么？”楚云秀刚刚沐浴了出来，连鞋都没穿，很有几分名士风采，一杆女孩儿看着她的眼神简直痴迷，李华则越发苦了：“《霸王别姬》。”

在一群女孩儿的眼里还不如一个女子来得有魅力，简直是让他这个男子没有立足的地方了。

“《霸王别姬》？我记得，不应该是《镜花缘》吗？”楚云秀无视李华略带哀怨的眼神，向身边的椅子抬了抬下巴，让他坐下来。

“这个属下也不清楚，大概是有了变动吧。”

“这样，你回头让人去问问，彩儿的身体一向不好，别是她又着了寒。”

“成。”看吧看吧，连楼里一个普通姑娘的身体怎么样她都记得一清二楚，也怨不得人家女孩儿喜欢她，楚姐姐长楚姐姐短，反正楚姐姐最是温柔体贴，喜欢那些男人，还不如看看楚姐姐。

李华的眼神更哀怨了。

楚云秀才不管他，端起身边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而台上，八个女子已经随着鼓点走了上来，具是青色长裙水袖装扮。

“咦？！这打扮和唱词好像不一样。原来是她们新排过了，事先怎么没说，给我个惊喜？”楚云秀笑着对左侧的女孩道。

正说着，一华丽宫装的女子翩然而出：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

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女子水袖轻回，步步生莲，嗓音清曼，腰纤体正，一抬头一亮相，艳艳容光，一笑倾城。

楚云秀原本和着鼓点打着节拍的脚停了下来，李华则干脆看呆了。

这，这不是——

“大王回营啊！”台上一声喊，项羽上了台。

“呼——幸亏不是叶神，否则这是要吓死我来着。”李华顺了顺气，暗自嘀咕着，余光一瞥，却见楚云秀的脸色并不是那么好。

怎么了？这在楼里唱的都是楼里的姑娘，谁没上去过，这位虽然不是楼里的人，但是和楼主以及诸位姑娘交情都很好，唱这么一出也没什么吧？

不管李华怎么不解，台上的戏还在一出出演着，这戏经过改编重整，裁去了不少，至少李华还没看够，已经到了垓下。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扮演项羽的姑娘悲声慨歌，“虞姬”则自请舞剑助兴。

江湖女子自然都是会些剑法的，所以她们舞剑不像寻常戏子只是照着套路来，从来都是自己怎么高兴怎么来。

“虞姬”回身取了双剑，暗自擦泪，道了一声“罢了”，转身即歌：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

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

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唱罢，随手除去头上累赘的饰物，三千青丝披散，纤腰半折，便是皓腕起清霜。

美人做什么都是美的，何况是懂得剑术的美人舞剑。

宫装旖旎，剑气森寒，以至柔驾驭至刚。

剑随意走，穿花过蝶，划开三千迷雾沉沉，足尖一点，纵身而起，半空中下腰回剑，剑影中只一片青丝清濛。

眸中光辉映宫灯烛火，脚下烟波踏两江浩渺。

回首一笑，顾盼生辉

三千春光，尽在一身。

广袖翻飞，剑影轻盈，最终着眼处，只见一人双剑，舞尽倾城。

美得如同一场梦。

那让人再也移不开目光的一舞，连乐师错漏了鼓点，都不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李华却猛地回神，偷偷看向楚云秀。

不知是不是灯光摇曳的缘故，他恍惚间，好像看见她眼中盈盈脉脉的水光。

一舞结束，那扮演侍卫的姑娘被人推醒，才匆匆忙忙跑了上去：“启奏大王，敌军四面来攻，特来报知。”

“启禀大王八千子弟兵俱已散尽！”

“妃子，快快随孤杀出重围！”

“大王啊，此番出战，倘能闯出重围，请退往江东，再图复兴楚国，拯救黎民。妾妃若是同行，岂不牵累大王杀敌？也罢！愿以君王腰间宝剑，自刎于君前。”

“怎么！”

“免你牵挂！”

“妃子，你，你，你，不可寻此短见啊！”

“大王啊！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

“妃子你，不可寻此短见！”

“汉兵，他，他，他，他杀进来了！”

“项羽”听说便要回头，手中所按双剑已经被夺去：“这！”

宫装女子夺过宝剑便引刃向颈，反身委顿在地。

“啪！”众人回头寻向出声的地方，却见楚云秀手中杯盏落了地。

但她很快就回了神，静静看着那从台上站起来的女子，扬手击掌：“好！”

她叫了好，旁边自然也就是连声的叫好，何况还是真好。

台上的“虞姬”冲她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只是略施粉黛的面容不染清愁。

楚云秀也笑了起来，她几步到了台边，站在台下看着台上的人，将手中玉骨扇递了过去，秀致的眉宇间带一丝戏谑：“给，打赏你的。”

这把玉骨扇是楚云秀钟爱之物，自幼随身携带，此刻倒似是随手一般递给了面前女子。

那女子笑盈盈弯下腰来，双手捧过，还迎合着道了一声：“谢赏。”

楚云秀伸手帮她将有些凌乱的发丝理了理，鬓发别到耳后：“若是他们有人给你委屈受，你就扇他们。”

对方顿时忍俊不禁：“我晓得的，秀秀。”

“秀秀，你要多保重啊。”

眼前仪容绝丽的女子温婉柔和，清澈如水的眼睛静静看着你，仿佛就心里只有你。

楚云秀恍惚间想起第一次道别，自己去往她家，那时她哥哥还在，她就是这样静静地看着自己，说：“要多保重啊。”

沐沐，傻姑娘。

楚云秀伸手抱了抱她：“我会的。”

你也要，多保重。

日后场上相逢，便是刀兵相向。

宫装女子从墙上一跃而下，正落在等在墙外的人肩上，人再轻也有近百斤，那男子却纹丝不动，仿佛肩上只是落了一片叶子：“我说，沐橙，咱们这种一个行盗一个放风的架势到底是在干什么，这烟雨有什么好偷的不成？”

“谁说没有，这身衣服不就很好吗？你看好看不好看。”

“好看好看，咱们能回去了没，困死哥了。”

“好，风紧了，咱们扯呼。”

“你这和谁学的，什么玩意儿。”

“我听说书的都是这么说的。”

“你以后少听那些人胡扯，我上次路过，还听到他们说扫地焚香身长八尺呢，就老郭那样的，缺不缺德？”

而当第四年，叶修看到替着扫地焚香的字号出现的田森时，难得的沉默了。

站在叶修身侧的苏沐橙看了看烟雨所在的方向，手上擦拭着那从箱中取出的一套轻重弩。

这一年多了很多人，包括虚空这样不甚理睬外物的诡异门派，都由阁主李轩亲自压场，蓝雨的阁主换成了喻文州，黄少天居于副位，身后那个叫做郑轩的真是第一次见，就连霸图都出了一个新面孔，一个同样看起来严禁，却清冷如雪的男子，据说叫做张新杰，而雷霆门主肖时钦乍一看上去，倒有几分在喻文州和张新杰之间的感觉，似乎是个机关师。

今年真是格外热闹啊，苏沐橙叹了口气，但是看向叶修的目光却有些担忧，这些日子叶修的脸色一直有些不对，即便一般人看不出来，自己还看不出来吗？只是这应该不会影响他就是了。

自己要努力了，至少要帮叶修赢下来。

然而这一年，嘉世对上霸图，嘉世败了。

苏沐橙永远无法忘记，自己施救不及时，眼睁睁看着那叫做季冷的刺客以命搏命，舍命一击，刺中叶修后心的那一刹，自己的心情。

满场惊呼，那叫做张新杰的男子却仿佛一切都在指掌之中的淡定，那一刻，一向温和淡然，与人为善的苏沐橙，心底甚至有了一丝恨意。

而当方士谦确定叶修性命无恙，只是不能再战后，失了主心骨的嘉世自然兵败如山倒。

苏沐橙彻夜守在叶修床边，她仿佛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一夜，同样是躺在床上，同样是心口不断渗血，她紧紧握着叶修的手，心底祈祷遍了漫天神佛，最终，只能不断祈念着，自己已经逝去的哥哥能够保佑他安然无恙。

而就在这时，苏沐橙听到床上叶修发出了声音，紧张惊喜之下，她一边唤着大夫，一边将耳朵凑过去，听他交代什么，只听见他断断续续地念着：

“沐秋。”

苏沐橙强忍了一夜的眼泪，潸然而下。

————————————

基友：你这样写，伞哥的存在感呢？！那个玉树琼花满目春的伞哥存在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