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程风雪 11
11.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南山是杭城最高的山，原名已渐渐被人们遗忘，只因在杭城之南，便被称作南山，这里是不被允许作为坟地的，都说“寿比南山”，这南山若是做了坟，岂不是在所有人脸上甩了一巴掌。
叶修就是这样光明正大地在所有人脸上甩了一巴掌，十分响亮。
他不光在这里建了坟，还将坟地周遭全部圈了，二十丈内都是他用鬼剑士的套路布下的鬼阵，而阵眼就是他自己，他一日不死，一日就无人能在他不允许的情况下靠近这坟二十丈以内。
任性得有些霸道，却的的确确是他才会做出来的事。
如今他就在他自己圈起来的地方，静静坐着，手中一块羊脂玉牌，被抛着上上下下，玉落在手上，倒也分不清是玉石更为温润还是他那双手更细致。
“天下第一，哥拿到了，喏，特地带来给你看看。”叶修叼着烟杆儿，用那别人眼中价值连城的牌子轻轻碰了碰眼前的墓碑。
“这次最后一场比斗，对手是皇风的扫地焚香，据说这个皇字还是当年皇帝家亲自下令准许他们用的，好像和当年关外的事有关，那人叫什么郭明宇，也是个无赖行径。”
叶修撇了撇嘴：“一见面就问饿我能不能借他些银子。”说着叶修似乎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不过那个大漠孤烟，就是那次和你在北疆看到的那个人，我看得出来，你原本对江湖上很多事都是可有可无的，就是见过那人之后才有了兴趣，啧。”
“那人啊，居然叫做韩文清，文清，噗，就那人家见了就想交荷包儿的脸，那金尚书看着都脸色白了三分，就差喊一句，你们怎么把山贼土匪也放进来了。”
“我当时接了信就忙着往回赶，没去找叶秋换文牒，所以现在哥叫叶秋了，叶修的叶，苏沐秋的秋，怎么样？我觉得还不错。那金尚书其实见着我有点眼熟，但是被我混过去了，你相公厉害吧？”
“其实有的人，你真的该去看看，不过算你狠，往这儿一待就不动了，没关系，我每年都来看你，讲给你听，你别嫌寂寞。”
“好啦，我要回去了，等清明的时候再带沐橙来看你，对了，那楚夫子回去了，楚云秀现在做了烟雨楼的楼主，把她爹弄去颐养天年了，这女人啊，有的时候狠起来真是不得了，她和沐橙的关系不错，楚云秀这个人，怎么说，品味太差，唯独这回和咱们妹妹关系不错这点眼光好了。”
“总之，一切都好，我也很好，你放心。”
叶修站了起来，这土下面是他取冻栎木做的棺材，他之所以让他们来南山，就是因为他将那冻栎木放在了南山脚下的河洞里，防止它寒气散逸，而这基本用来保存稀少铁矿材料的珍贵木材，被他整块横劈，做成了棺木，冻栎木可保炎气，自然也可以保存尸身。
百年不腐，千载不蠹。
叶修从南山下来，便看见吴雪峰一头大汗地在那里等他，见他来，简直像见了救星：“我的门主大人小祖宗，你居然放着那一堆前来祝贺的官员名宿不管，跑到这里来了！”
“老吴你别乱认祖宗啊，你姓吴，我姓叶，咱们没半点关系。”叶修甚是悠闲，还不忘抓着吴雪峰的话头，打趣他两句。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吴雪峰简直哭笑不得，“你先跟我回去再说。”
“回去干吗？哥刚出来！”
“客人还在啊！”
“你和老陶应付就是。”
“钦差来赐玉牌的时候，你说你受伤太重在床不能动，现在是个什么说辞？”
“就说我不在呗，去东岭了，去北疆了，去哪里了都可以。”
“叶哥儿，你是嘉世的门主，天下第一的斗神，他们是来看你的，走通的也是你的关系，主持江湖公义，这话说来就重，你是再聪明不过的人。”
“老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也有我的理由。”叶修摇了摇头。
“好吧，我去和陶老板说，你这一跑可把他气得不轻。”
“成，老吴，麻烦你了。”
“哪里的话，你自己小心点，早点回去。”
“去吧去吧，这杭城里能伤到哥的人不是还没出生，就是已经入土了。”
“你······”吴雪峰见他回头看向南山，有些迟疑着开口。
“老吴你别这样，有什么不能说的，他又没什么让人不能提的旧账。”
吴雪峰看着叶修，眼神中满是悲伤和同情，他是再清楚不过的，那天叶修把苏沐秋葬下去之后，竟是连着高烧了三天三夜，张太医说是耗力过渡，伤及气海，心神大损。
“老吴你那是什么眼神？年纪大了也别想太多啊，有些事，我心里比你们清楚。”叶修笑笑，“其实每次来看他，我都挺开心的，真的。”
“就是越来越忙，我能来看他的时间少了，所以，你多分担些呗。”
吴雪峰抹了一把脸，深深为自己刚刚那些完全不必要的伤怀感到羞愧，他怎么会担心叶秋触景伤情呢，简直是刚刚急着赶过来，把脑子丢在嘉世了。
这是苏沐秋离开的第一年，叶秋率嘉世，夺下了第一届武盟魁首，称天下第一人。
第二年，西屿百花谷兴起，谷主孙哲平，副谷主张佳乐。
按叶修的话说，孙哲平一来，连老韩的气场都被分了一半去，简直不敢想不敢看，金尚书都快哭了，你们体谅体谅老人家吧。
倒是那张佳乐使得一手好暗器袖炮，红衣玉貌，炸毛跳脚的样子甚是让人有些怀念之感。
嗯，尤其是这两人也是对断袖。
“说实话，我可是有些怀疑这江湖风气哪里不对了，是不是真的领头的都有一定的榜样作用，哥这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啊。”叶修摸了摸下巴，看着那边张佳乐被魏琛两句话说得跳了起来，孙哲平一个眼神就安抚了下去。
郭明宇给了他一个奇怪的眼神，然后默默离他远了些。
“老郭你什么意思，对了，你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
“我操，二十八文钱你还斤斤计较，是不是男人！”
“二十八文钱你都不还，是不是男人？！”
别人是不是男人叶修不清楚，但是这孙哲平绝对是个男人，而且某些方面上来说比有些刻板的老韩更汉子，手中葬花，真正应了狂剑士中的狂字，燃血之术用起来简直要将自己全身血液烧尽。
这样狂扫过去，当真是落花狼藉了，和他混在一处的张佳乐，骨子里，也是透着一股子疯劲，漫天花雨撒金钱，他撒的不是金钱，是袖炮，虽然不见得打得中人，但是当真百花缭乱。
一场比下来，看人都成了双影了，这么说来，心也挺脏。
武林中公认心最脏的某人摇了摇头。
这一年叶修倒是没有和这两人交上手，因为最后一场，是嘉世对霸图。
“三年前他就输给哥了，这回当然也一样。”叶修借着墓碑敲了敲烟杆，“这次出来的时候遇上了叶秋那小子，居然和我说咱爹病了，要我回去看看，得了吧，他小子从小说谎从没骗得过我，一看就是假的，不过他现在在工部任职，倒是有几分青年才俊的样子了，当然，和我比差远了。”
“老魏，你记得吧，蓝雨阁的魏琛，金盆洗手了，把阁主的位置让给了方世镜，据说是被他们蓝雨的一个孩子连败三场，其实吧，赢老魏三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不过哥听方世镜话里的意思，他只是暂代一下，这个位置是准备给那个叫做喻文州的了，啧，不是黄少天啊，能压制住黄少天，这个人看来确实是不简单。”
“沐橙被楚云秀接去烟雨楼玩几天去了，烟雨楼天天摆戏台子，每次都是咿咿呀呀唱那些才子佳人，定情殉情的东西，牙都酸倒了，我就去过一次，去接沐橙，差点没交代在那儿，女人真可怕，哦，咱们妹妹除外。”叶修捂着腮，一脸不堪回首，“这殉情的套路是有多想不开。”
“人又不是为了情爱活着的，好像人死了自己就活不下去了似的，是不是男人，太没出息了。”
“你说是吧，苏沐秋。”
叶修蹲在墓前，歪着头看墓碑，笑得散漫而骄傲。
人总有自己的路要走，能够并肩是缘分，若是缘浅，只能相伴到这里，路还是要走下去的，而路上的风光，依旧是极好的。
“有的时候，我看着叶秋，也不能不佩服他。”方士谦摩挲着手中的古玉，慢慢地盘着，他身边的少年有些疑惑地看过来，这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少年右眼虹瞳略张，有种近于金色和青绿之间的虹光，比起正常的左眼显得大一些，换做别人看上去，不说可笑，也有些无法直视了，偏偏这人生得沉稳温和，有别于同龄人的跳脱，显得极为稳重，只是偶然抬眼看去，有几分让人心惊肉跳的诡异。
微草的少堂主——王杰希。
“两次得了这天下第一的名头，他居然还是老样子，要知道，权位迷人，这高处的风光，总让人迷醉，也让人改变，哪怕是一丝细微的改变，但是他若非要说变了，”方士谦沉吟了一下，他的话显然被叶修听见了，转身看过来，待看到王杰希时，挑了挑眉：“哟，老方，舍得把你家大眼儿带出来了？！”
“那就是变得越来越嘴欠了。”方士谦慢悠悠地接上。
微草位置旁边蓝雨的座位上，黄少天噗一声把茶喷了出来，坐在他旁边的少年不紧不慢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一边还在观察着场上的战局。
评论(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