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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此夜（上）

雪很大。

店小二放下厚厚的帘子，咒了一声这鬼天气，估摸着今天是不会再有客人来了，便要把外面的幌子收回来，而还没等他走出去，一阵大风夹雪吹进来，直吹得他睁不开眼，等他用力抵住门，大堂里已经坐了一个人。

来人裹着张破旧的黑色棉袄，坐在大堂正中央，这邋遢的汉子一坐定就拿了筷子拍桌喊道：“小二呢？！来给老夫上酒！要暖的烧刀子，这娘皮的大雪，牙都冻僵了，快快快！”

小二脸色一苦，还没开口，柜台里面帘子被打起来，一声清脆的娇喝传过来：“催什么催！没看到要打烊了吗？！这天都要晚了，小秋！小秋！快来招待客人，被我逮住你又偷懒，仔细我扣光你的工钱！”

小二连忙回道：“别介！老板娘，陈大小姐，陈姑奶奶，小的这就是去把幌子收回来一下，绝对没偷懒！”说着便手脚麻利地跑了回来，问那客人要什么。

别看这客人穿得普通，小二哥这些年在陈老板手下练出的眼力，一看这人手边的兵器，就知道这是个江湖人，江湖人财不露白，看上去落魄，也许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那客人转身看了看柜台，从里面走出来的陈姓女子手里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算着账，一头乌云似的长发盘做少女打扮，浅红的棉衣紧身方便行动，察觉到他的注视瞥了他一眼。

竟是个极为明艳的女子。

“哎，小二，你们这老板娘脾气可大。”落拓汉子笑了笑，胡子拉碴的脸总显得有几分不怀好意，“许人家没？”

这小二闻言挑了下眉：“客官您要不自己去问我们老板娘，她要是脾气上来把您轰出去，这松江渡口，千里冰封了无人烟，方圆几十里可就我们一家客栈。”

客人闻言讪讪一笑：“也就这么一说，好了好了，给老夫拿酒来，再上四碟小菜，要热的，酒先上”

“好嘞，您稍等。”小二应了便转身去了后厨。

大堂里也就剩下了来人与那老板娘。

那人等着无聊，便和老板娘攀谈起来：“我说老板娘，你这客栈开在松江渡口这边，有客人吗这大冬天的。”

这陈老板倒也不是乱发脾气的人，听了也叹了口气：“是这么个话，往年松江这边还有人来人往，自从嘉世前些年封了道，这边的客人越来越少，都往枫江那边去了，我这儿春时还好，入了冬真没几个人。”

“呵，这嘉世做事是霸道。”来人顺着老板娘的话头就往下，哪知却被对方一啜：“你知道什么就浑说，嘉世几曾做事霸道了，他们惯来有他们自己的道理，堂主叶——”

说到这里，那老板娘愣了愣，丢下手里的算盘就转身回去了后面。

少一会儿功夫，又出来一个女子。

青灰色装扮，鬓发齐整，素洁得只有头上簪了根玉簪子，见了他微微一笑，这不似一个江湖客栈里的女子，倒像哪家大户人家的小姐，一举一动都透着文雅气，一种富贵养出来的文雅。

而且这又是个美人。

奇了怪了，这荒山野林子里，莫不是遇上精怪开的野店了？

正寻思着，店门又被推了开，一阵冷风刮进来，几乎将店里的热气吹尽了。

店小二端着菜和酒出来的时候有些傻眼，才多久的功夫，这客栈的大堂里居然就坐了一堆人了，往年这个时候可是一个月也不见得见到这么多人来着。

“这是松江底的老龙王要过寿了吗？这么多人。”小二讷讷自语了句。

似乎是谁听到了他的话，嗤笑了一声，但是这大堂里此刻大约有二三十人，说话的说话，招呼的招呼，一时热闹起来，还真听不清是谁。

老板娘也已经又走了回来，前前后后忙着，见他傻站在那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傻看着干什么，去，去后厨帮忙去！小夏一个人忙不过来。”说着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自己充当小二上菜去了。

那第一个来的江湖客依旧一人独坐着，实在是他看着邋遢，而且还抽起了烟，绝不是拼桌的好人选，他也不在意，看着大堂里人声嘈杂，自己默默坐着。

直到两个赶路的年轻人进来，左右看看最后走到他旁边：“这位先生，您介意拼个桌吗？”

“嘿嘿，年轻人，我看你们不是江湖路上的，态度也挺好，给你们提个醒儿，吃完就赶紧去睡吧，不要在这大堂里逗留。”

刚落座的两人面面相觑，沉默了片刻，年长些的拱了拱手：“这位大哥，我们兄弟与人约在松江口才从此处过，去年我们也是从这儿走的，却——不曾见这般热闹，敢问您可知是发生了什么吗？”

年幼些的四下小心地张望了下，缩了缩头：“我看着都是江湖人，而且不是一路的。”

“那是，的确不是一路人，你们不用大哥大哥的，叫我老魏就好，”老魏敲了敲烟锅，“至于发生了什么，呵，没什么，只是龙王困锁，龙女求助天下而已。”

“说不得，一出好戏，也有可能是一场杀戮。”

此话一出，大堂里诡异地静了下来，适才还谈笑风生的人有的不动声色，有的直接转身看了过来。

那老魏被这些人盯着也不露怯，继续老神在在地念叨：“当然，这有的人是为了龙女，有的人，则是为了龙女手上，龙王的龙珠子。”

年轻的书生静默了。

他们虽然不是这江湖人，但是也知道，这江南江北，堪称龙王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个人。

“那人，”开口的却是忙着布菜端酒的老板娘，“那人也要从此过吗？”

这明艳烈烈的女子此刻居然嗓音抖了抖，红了眼眶。

“若是这些英雄所料不差，应该就是今夜。”

“喏，龙女来了。”

老魏所说的龙女自然不是真的龙女，不过想来真的龙女也不一定有她这般的美丽。

这是个美到你根本就不敢对她哈气的女子，生怕热气一熏她就会化了，那眉目神采，就是再神的笔也画不出三分，她一身银装素裹，站在那里，那里就成了一幅画。

她甚至不需要介绍自己，一看到她的脸她的身影，所有人就都知道她是谁了。

天下第一美人，嘉世苏姬，不，或许该说，前嘉世苏姬。

毕竟月前，朝廷到嘉世堂中抓了堂主叶秋，嘉世上下无人反抗，回身就又奉了新主，唯有苏姬当场离去，千里跟随，要从对方手里救出叶秋。

毕竟一旦入了刑部大牢，任凭他叶秋是龙也得扒下层皮来。

只是朝廷派来抓叶秋的，自然也不会是庸手，六扇门的总领不说，甚至还有军中好手带了精弓护持，真不知这叶秋是犯了什么大罪，以至于朝廷铁了心要抓他。

不过这也说明，下了这么大功夫抓他，自然不会简简单单放过他。

苏姬势单力薄，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拿出了叶秋给她的《问心诀》，扬言只要能救出叶秋，自己愿意委身下嫁不说，自己手中的《问心诀》也一并归他。

一时间江湖上沸沸扬扬，龙女捧珠，无论为这天下第一的武功还是为了这天下第一的美人，愿意触朝廷的霉头的人哪只一二。

如今能够坐在这里的，都是有消息有手段知道对方行程，提前等在这里的而已。

“这位姑娘，麻烦你送些热食过来，酒也来一壶吧，还有一间上房。”苏姬从雪白的斗篷底下伸出手来，把房钱递过去，就连这最简单的动作在她做来都有种说不出的美感，一时大堂中无论男女，都屏息看着她，回不过神来。

唯独这柜台前的女子，笑了笑便伸手去接，终于回过神来了的老板娘连忙跑过去拦住：“等等！小唐你等等！”

两人一起回头看她，她一把拿过那唤作小唐的女子已经接到手里的钱，转身塞回苏姬手里：“你住我这儿，不用给钱。”

苏姬摇了摇头才要再说，老板娘已经叉腰回身向着那些客人喝道：“看什么，看什么？！吃你们的，这么盯着看唐突不唐突？！”

“自然不唐突，苏姬既然愿意以己身为报酬，那在座的谁看，都是不唐突的不是吗？”这话说的不光尖酸，而且刻薄，顿时就有人变了脸色。

“不过这么好的美人只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功夫也只有一本，各位在这里奔波忙碌，只怕到头来，也不过是替别人做嫁衣，再说了，那叶秋是什么人，到时候救了他出来，各位可有信心从他手里得到这被他私藏了这么些年的美人？”

原本就要拍案而起的人顿时不说话了，就算有几个依旧想要出这个头的，也被旁边的人按了下去。

所有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在了堂中女子身上，只是这回的目光不再是单纯的惊叹。

那陈老板想要辩驳，却又一时不知该从何处说起，苏姬见她神色，知道她是单纯在维护自己，这一路行来，再过分的言语她都听过，此刻这江边山下，风雪夜里，素不相识的女子这般维护自己，不由心生暖意，拍了拍对方的手臂，示意不用担心。

“我知道，各位都心有疑虑，沐橙自然只有一人，手中只有一书，但叶秋也只有一人，谁把他带到我面前，我便认谁！叶秋于我亦兄亦友，这些年承他回护，苏沐橙才有今日的风光，我虽是一女子，也知天地间有公道情义在，若说私藏，未免看轻了我苏沐橙，也看轻了叶秋！”

“我说出的话，自然一言九鼎。”

“今日我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说苏姬是天下第一的美人，我之前在京城里也见过不少美人，论容貌，虽不敢说超过她，但也算各有千秋，”在座唯二的非江湖人忍不住感叹，“但是论胆魄风采，便是男子也少有她这样的，确实一时无二。”

“可亲可敬。”

“怎么，你们俩也看上这苏姬了？”老魏笑呵呵地冲他们挤眉弄眼，“等着，等老夫帮你们把她叫过来，让你们好好敬一敬。”

“哎——”

“姑娘一路风雪辛苦了！过来坐？！”老魏隔着好几张桌子，冲对方挥手。

那两个少年书生见在和人寒暄的苏姬果然看了过来，只觉得无比羞愧，为了老魏这冒失的举动，哪知对方真的笑了笑，推拒了那些人坐了过来。

“您也来了。”苏姬敛袖欠身，向三人行礼之后才坐下来，“这两位是您的后辈？”

“不是不是，这两个小子一看就是书生，老夫最不耐烦的就是书生，虽然这俩还好，没读书读傻了，但也不是老夫教出来的。”老魏腿跷在长凳上，言语间竟是和苏姬相识的样子。

“您——”

“哎哎哎，老夫和那些人可不是一路的，乘人之危，要人要功夫，这不是老夫的作风，”就在那两个书生要对这人刮目相看的时候，他话锋一转，“红颜枯骨，武功也要看资质，这些老夫都没兴趣。”

“那您要什么？”

“我这披风早就坏了旧了，你这白狐斗篷却是很漂亮，这样吧，你把你这白狐斗篷给我，我就帮你怎么样？”老魏抽着旱烟，一脸匪气，这话说出来倒有几分戏弄人的意思，苏姬闻言，想都没有想，将自己身上的白狐斗篷解下来，递了过去。

“啧啧，当年你及鬓时，北方山客大家送给你的白狐裘，全是用那山里的白狐身上最好的一处做起来的，仅此一件，价值千金，而且还是天下第一美人穿过的，你就这么舍得给我？”老魏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破旧披风解下来，披上这千金狐裘，然后又把自己的披风罩在了外面。

“暖和吗？”苏姬浅笑着问。

“嗯，是挺暖和。”

“我披着却是觉得冷的，”苏姬抬眼看着对方，“太冷了。”

“呵，我要是你，就不会出现在人前，毕竟要对付你可远比对付那些官兵和六扇门的人容易多了，《问心诀》既然就在你手里，那么抓住你就好了，到时候要人要武功，都有了，哪里需要去和那些人拼命。”那声音又响了起来，看似关心，实则挑拨的话语在这风雪夜里透着冷气和恶意，冰寒刺骨。

“何必，去救那已经被抓住，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的家伙。”

“你不必装腔作势！”苏姬似乎被对方的话激起了火气，“我知道你是谁，至少知道你是谁的人！”

脱去斗篷后露出了里面白色与橙色相间的衣裙，苏姬拿了桌上的筷子，也不回头。

“荣历二十三年，青州盗匪横行，叶秋立嘉世，用时不到半年，肃清青州。”

“荣历二十四年，红风盗舍弃老巢，轻骑快马三百人直袭嘉世总堂，叶秋一人带十三骑快马回程日夜不休，最终将红风三百精骑尽数除去，嘉世上下未损一人，唯他一人，青衫血染。”

“荣历二十五年，江川大旱，朝廷救济未到，叶秋令嘉世上下所有分堂开门赈济，之后江川孤儿，也大多被嘉世收容，你们堂下除了他本人，也有别的，那时幸存的人吧。”

“荣历二十六年，嘉世内有人反对陶轩插手内务，请叶秋收权，他说，昔年滴水之恩，涌泉尚不足报，未曾同意。”

“荣历二十七年——”

“苏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些都是他叶秋一人的功劳吗？”那人见堂中众人神色耸动，忍不住出言打断她的话。

“你们堂主，是他一手提拔上来，一手教出来的，一招一式，从一个资质不错的江湖子弟，到今日的地位，他却全然不知什么叫做恩，什么叫做义，一心想把叶秋拉下来，自己掌权，他如今可得意了？他得意了还要派人来阻我，是怕了吧，他还是怕叶秋回去，因为他知道他永远比不上叶秋。”

“你回去告诉他，他不用担心，叶秋不会回去的。”

“只是午夜梦回，他若还记得当年江川上下，遍地饿殍，英灵在上，莫要彻夜难眠！”

客栈外。

门口处做客商打扮的一行人侧目看向被他们围在正中央的男子，对方只叹了口气。

而客栈内，有些耳熟的声音敲着酒杯，荒腔走板地唱了起来：

“莫道那昔年走马楼心月，

莫道那且把吴钩问碧血，

莫道那燕赵烈酒浇块垒，

莫道那雪漫天，桥边梅花谢，

故人长别，昏烛对残酒，

江山此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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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木有感受到我透过屏幕传达的冷意(>﹏<)

好吧，写了长时间的现代和西风，我都要忘记武侠风怎么写了，又换了个文风的我（土下座）

依旧是修伞啦。

专注修伞一万年(>﹏<)

我的手都要冻僵了，等我去暖一会儿(>﹏<)